Tuesday, May 01, 2012

何謂『功夫』?


《葉問》電影系列,曾掀起不小的詠春熱,聞說許多拳館天天有新學員上門



我敢大膽說一句:香港人,你們虧欠了武術。

武術對香港的文化貢獻,跟它在這都市裡得到的重視與尊重,絕對不成比例。當香港繼續輸出像甄子丹這樣的武打巨星;武打片繼續成為香港電影打入國際的尖兵;港式武指繼續入侵國內影視的同時,本土的武術界卻淪為了次文化。一般人眼中,練武者往往被看作好勇鬥狠的爛仔,或是有特殊嗜好的怪人。又或者,乾脆視為已經不合時宜、日暮西山的「末藝」。

正因為這種長期的忽視,每當有關於武術的專題出現於廣播媒體,武術人總是特別關心和充滿期待。比如去年筆者有份參與的港台《功夫傳奇》紀錄片,又或近期的《功夫新星》競技節目。練武者不是奢求這些曝光,能令武術一躍成為像NBA或英超足球等萬眾矚目的活動,只希望公眾能夠視練武有如打球游泳一般的正常興趣,不帶奇特眼光,已是功德無量。

《功夫新星》節目在坊間反應似乎不俗。不過在我認識的武術人之間,特別是練泰拳、MMA等格鬥技的,普遍感想都是失望。「又是講好看不講好打」,這是他們最多的評價。其實這絕對不是參賽者或者節目性質本身的錯,「功夫新星」一名,開宗明義就是選武打演員,這純粹是一種期待的落差。

真實武術與表演武術這兩個系統,兩者之間的恩恩怨怨,真難說得清。兩者雖然同源,但鍛鍊和技術的目的與方向大異,而外行人包括傳媒,卻往往有意無意間把它們混淆了(例如某些武術冠軍,記者自動將之冠為「打得之人」,卻無視他們參加的只是表演而非對抗形式的武術競技),產生了不少不必要的誤會與敵視。

武術的本質出於格鬥自衛,乃生死之事,這一點沒有人會質疑。但當一種技藝在社會存在日久,隨環境而流變衍生出其他功能,也並非意外之事。武術作為表演亦不新鮮——街頭賣武是昔日武人其中一大謀生出路,我們熟悉的廣東英雄黃飛鴻也曾跟父親黃麒英從事過。現存一些傳統國術門派的套路,偶可見出其中一些動作招式具表演性質(例如耍關刀,總有幾個模仿關二哥的捋鬚或騎馬動作),傳統功夫,也一樣有「武」、「舞」混雜的情況,並非我們想像的那麼「純粹」。


香港武打電影藝術登峰造極,自成一門,國內甚至出版了專書研究。

再說到近代,論推廣練武的風潮,有甚麼比武打電影電視更直接有力?李小龍就深明此道,在生時一直在透過電影傳揚武術的魅力與精神,事實也確成功了,自他以降的亞洲武打片,在70年代開始掀起一股全球武術熱,在香港如我兄長那一輩,「食夜粥」是當時年青人的時尚;歐美國家的空手道館及國術館一下子如雨後春筍。我讀過許多當今國際擂台格鬥好手的訪問,幾乎絕大部分人最初學武的動機,皆是由武打電影燃起的。近年香港上映的《拳霸》和《葉問》,亦一度令本地的泰拳館和詠春拳館湧入大量新生。影視武打表演,對真實武術的助益之大,不容否認。


大陸規範武術表演競技,講究高難度華麗動作,卻往往與真實武術攻防之理背道而馳。甚至出現南拳也打翻子飛腿的怪象。

可是從另一方面去看,練實戰武術格鬥的人,卻又對這些華麗表演武術盡吸公眾眼球很不甘心。表演武術本身源出真實武術,一些基本的功力要求諸如腰馬發力、手眼身合一、速度爆發等亦無二致;可是在動作表現上因為目的不同,往往差異甚大,甚至背道而馳。撇開花巧而無對敵作用的高難度翻騰飛腿不說,就算是最基本的一拳一刀,實戰往往要講求招式最無可察覺最無先兆,平日苦練都是為了減少多餘動作,那怕只是微微一個擺頭或眼神預告;表演武術,尤其像大陸規範武術競技的形式,目的正好相反,生怕觀眾或競賽評判看不出其威勢,發力動作要加以誇大,卻違反真實武術的拳理(此所以大家會看見,像李小龍、劉家良、甄子丹這些本身實戰功底深厚的明星,在銀幕上打出來的味道還是格外不一樣)。

「武無第二」,實戰武術的練習者會覺得自己練的才是「真功夫」,投落身上的光芒和注目卻遠遠不及表演性的「花架子」(香港雖然也有格鬥擂台賽事,但流行程度遠不及歐美日本等地,並非一條理想的武人出路),自然產生某程度的輕視心理;同時也極度擔心:再如此偏向表演性質發展下去,武術(尤其中國功夫)本身真實的內涵會隨之消亡,變成了徹底的「舞術」。
「外行看熱鬧,內行看門道」。《功夫新星》試圖發掘武打演員,不是錯。不過那一邊的「熱鬧」其實已經太多了。我跟很多練武者希望看見的,是有更多探討和發揚武術「門道」的媒體介紹,去平衡這個狀況。

然後有一天,當我們告訴別人自己的興趣是練武時,不會再迎來訝異的目光。


(原載於2011年9月《星島日報》。)

1 comment:

Anonymous said...

well written, never really quite viewed 武術 from that perspective before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