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說出來可能會有朋友不相信或者笑我:
《王者之劍》(Conan the Barbarian)(不錯!就是大隻佬州長第一次擔正主角的那套!)是我覺得最棒的電影之一——而且對於我寫《殺禪》影響甚深。
此套拍於1982年的影片,恐怕也是歷來最被低估的電影之一(雖然當年票房算不俗)。無他的,人們一看見阿諾赤著上身、拿著大劍或戰斧的野蠻戰士造型,就很自然把它歸類為「古裝無腦動作片」——再加上它的續集《霸王神劍》(Conan the Destroyer),又真的給另一班幕後人拍成了一套糟透的古裝無腦動作片,更拖累了它的形象。
但只要仔細看看幕後名單,就可以發覺此片絕不可能「無腦」:劇本第一稿的寫手,是當時還未成名的奧利華史東(他幾乎就當了此片的導演);導演/編劇John Milius是何許人?經典《現代啟示錄》(Apocalypse Now)的編劇是也,拍《王》時才剛得過奧斯卡提名,正是銳氣沖天的時候。
今天常常有人說,電影不該太依賴對白,要用影像來說故事。甚麼叫「用影像說故事」?此片可以拿來作典範,因為全片兩小時有多,但所有角色對白(包括一名巫師的說史式旁述)加起來,恐怕不超過300句(我暫時沒有試過真的去數算,但它給我的印象就是這樣);而且開場大概20分鐘之後,主角才真正說第一句對白!夠「奇片」了沒有?
但是我並不是說,《王者之劍》裡的對白不好。相反,此片對白精練,起著為每一幕戲點題的作用(就如古典戲劇一樣),而且跟全片主題緊扣。要知道這是一套怎樣的戲?只要引述主角第一次開金口的對話就知道:
話說身為奴隸角鬥士的Conan,被送到東方Khitan國深造戰鬥技藝。一場祝捷酒宴上,Khitan的大將軍發言:
「我們又戰勝了。那很好。但甚麼是生命中最好的?」
一個Khitan戰士(我想大概是將軍的兒子)馬上回答:「廣闊的草原,一大群馬兒,獵鷹在你的手腕上,風吹過你的頭髮。」
大將軍憤怒地大叫:「錯!」然後看著盤膝而坐的主角:「Conan,甚麼是生命中最好的?」
Conan維持著terminator般的冷酷表情說:
「擊潰你的敵人,看著他們在你面前被驅趕,聽他們的女人哀哭!」
大將軍欣賞地說:「說得好!」
老友,甚麼叫toughness?這短短幾句話就說明了!看完這一段對話,你大概已經知道這是一個怎樣的故事。
(事實上這段對白,是改寫自成吉思汗的一段真實名言:
「最大的快樂就是擊敗你的敵人,把他們驅趕在你面前,搶奪他們的財富,看著他們的親人浴在淚水中,騎著他們的馬兒,把他們的妻子和女兒抱在懷裡。」
呵呵,蒙古大帝國就是這樣來的。)
故事其實是老掉大牙的復仇橋段:Conan孩提時慘被邪教滅族,自己給賣作苦工奴隸,成長後成為死亡角鬥場的戰士,學會了戰鬥和生存的技能,然後重獲自由,冒險,復仇……
但是編導Milius就是不凡,在這樣簡單的故事裡,灌注入個人主義的命題,Conan的生命歷程,就是個人如何尋找自由、力量與生存目的之過程。加上Milius花了很大心力,把這奇幻世界當作真實存在的歷史來拍,許多細節都一絲不茍,把這套原本很可能流於官能類型片的電影,拍成了一部具史詩氣勢的作品。
(偶爾重看此片後我會感嘆:創作人(尤其香港的)有的時候實在過分重視「橋」,甚至把「橋」當作了故事的一切。其實,「怎樣說故事」往往才更重要!)
影片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,但Basil Poledouris為它所寫的配樂,則公認是歷來最傑出的電影配樂之一,不聽是絕對的損失!幾年前在戲院看到《帝國驕雄》的預告片,也許是因為本身的配樂還沒有做好,竟然就是拿了二十年前《王》的主題音樂來用!Poledouris正是憑此片配樂「上位」,之後陸續寫過《鐵甲威龍》、《追擊赤色十月》、《星河戰隊》等配樂,不過代表作始終是這一套。
Conan奇幻小說寫於30年代,一直都頗難找,因為其實這個系列到了近代只是靠改編漫畫走紅,小說原著反而被人忽略。幸而原作者Robert E. Howard最近100歲冥壽,人們乘勢把Conan故事挖出來重新包裝出版才買得到。我已買了一本全集好久,最近才有時間認真開始看,發現比我想像中寫得更好,特別是文字上的功力。一部作品能夠生存這麼久,果然並不是僥倖。
p.s.附圖是著名插畫家法拉捷達(Frank Frazetta)為其中一本Conan小說畫的封面,成了他的代表作之一。據知當年法拉捷達的插畫,令Conan和其他奇幻小說的銷量狂升,他本人也憑這些封面打響了名堂。這才真的叫「雙贏」呢。